冯李娜
那是个下午,刚睡醒午觉的我就感受到腹部的疼痛“如约而至”。我倒吸几口冷气——马上要上课了,怎么办呢?我唯有强撑着身子晃到班里。
可才刚开口喊了声“起立”,腹部就传来一阵绞痛,我立马让学生朗读课文,自己则站在教室后面,咬着牙、深呼吸。同学们的读书声还未完,我额头已汗如雨下,面色惨白,浑身发冷。我握紧拳头,用虚弱的声音轻声道:“大家先自习一会儿……”同学们还未反应过来,我已夺门而去,小跑到洗手间的洗手台处干呕。我隐约听到班级里响起窸窣的讨论声,很快又被我那位“中气十足”的课代表压了下去。
我就那样弯着腰,捂着腹,既渴望有人可以过来帮忙,又祈祷不要被学生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。大约过了十五分钟,身体似乎熬过了最痛的瞬间,我步履蹒跚地推开门,班里一片死寂,54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。我尴尬地笑了笑:“真的很抱歉,老师刚由于身体原因出去了一阵子。”
“老师,你没事吧?”几个女同学投来关心的眼神。
我还没开口,就听到有个男同学抢答:“老师,你是不是怀孕了?”话音未落,全班哄堂大笑。
“老师刚出去,是因为痛经——”一个声音说。班里顿时鸦雀无声。
“就是女性在生理期出现很厉害的疼痛……生理期嘛,就是俗称的‘来大姨妈’。”女生们屏气凝神,男生则傻傻地瞪着眼睛,他们从未想过高冷的我嘴里竟然蹦出这些话。
“我们班部分女同学可能已经来月经了,将来如果也遇到这种情况,记得一定要请求帮助。”我顿了顿,接着说:“不要觉得难为情,这是一种非常正常的生理现象。”班里有个别女生似懂非懂地点头,看我的神情更加专注了。有些男同学则开始窃笑。
“你想像过吗?也许你们的母亲、姐妹……或者其他的女性亲戚、朋友,都可能经历过类似的痛苦,而且还是一月一次。” 男生脸上的不怀好意慢慢散去。
“但是她们身边是否都有人陪着呢?在社会上,能否都像老师这样得到过你们的体谅和关怀呢?”
孩子们托着腮,望着我出神。
“所以,我希望我们班的男子汉,能真正地做到绅士,对女生——对所有女性,都应有一种本能的礼貌。因为女性总是因为生理结构和孕育生命的使命,让她们在社会上并不容易。”女生们咧开嘴笑了,频频点头。男生也羞涩地笑了,互相使眼色。
“比如说……”我转了转脑袋,快速搜索平时他们相处的点滴。“班里没水了,男生能否主动地帮忙换呢?搬作业的时候,男同学能否发挥大力士的作用呢?还比如……”
一位微胖的女生举起手,大声说道:“不要跟我们打架!”同学们大笑。
“也许,你现在对待女生的方式,就是将来社会对待你母亲、老婆、女儿的方式。”教室消失了笑声,出现了少见的严肃。
当下课铃响起,我再次扬起笑容,示意下课。在跨出门后,才发现背后全是汗,原来疼痛的余威还在发作,讲得太入神,忘记它的存在了。
第二天早上,当我回到办公室,发现桌子上出现了我的眼镜。原来是我当时跑去洗手台摘下来后忘记拿了,是课代表帮我拿回来的。
“谢谢啊!这么细心!”
“应该的……你是女生嘛。”说完,他拔腿就跑。
事情已经过去大半个学期了,可是我脑海经常浮现我们那短暂而珍贵的课堂。我会想起孩子们害羞的眼神,认真的模样,端正的坐姿。我喜欢这样子的交流,师生严肃而平和。
我不知道在一节语文课讲这个话题合不合适,但那时候的情景使得我脱口而出。我脑海想到的是:我希望我的学生,能打心底地尊重女性,成为一位淑女,成为一名绅士。女生不以为耻,男生不以为笑。初一的孩子,总是没有什么性别意识,平时男生欺负女生的现象也屡见不鲜。虽然我偶尔也会口头教育,但总觉得带给他们的认知远不及这种生动的案例。
我也时刻在反省:为什么我们的性教育这般匮乏?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如何跟学生谈性教育,因为也从来没有人科学地教育过我。但我始终坚信,如果想教育孩子知礼守节,成为更健康的个体,是离不开他们的性别认同的。我们总避而不谈根本,却总抓表面的细枝末节。我喜欢一个包容性强的教育环境,我尊重女生的长发,我欣赏男生的担当,他们总是不同的。
事实上,孩子们有因此而改变太多吗?——没有,表面上的他们依然像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一样打打闹闹、没心没肺。但我相信,教育总是“润物细无声”的,一种价值观的培养,总是细水长流。